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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棄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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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是傍晚時分,王瘸子自然是回去了,君瑤和她娘在念安閣內居的小廳裏,將做好的菜往桌上端,菜和平日裏一樣都是些清淡的素菜,只是今日這桌上卻有四雙碗筷。

只聽得“吱嘎”一聲,君羽推門進來了。君瑤轉投望去,目光裏全是驚訝,他身後的那個少年與他年紀相仿,長得也頗有幾分俊俏,只是君羽看起來逍遙自在多了,而他的臉上多了幾分堅毅和忍耐。

“寒舍只有這些小菜,若是四少爺不嫌棄,請將就用吧。”君大夫坐下來,笑著看那改頭換面的少年。

“哪裏敢說嫌棄,能得前輩收留,已感大恩。”他像是換了一個人,那些蠻橫無禮似乎都隨著汙垢被洗去了。

“這裏廟小,只怕裝不下四少爺這尊大佛。”君羽自顧自地坐下來,分明是對他還很不滿。

“哥哥怎麽這樣和客人說話?”君瑤輕聲責備他。

“王……瑛瑾自知無禮,這便賠罪了。”他的聲音有些顫抖,好像連自己都不願說自己的名字。

這頓飯的氣氛著實不怎麽好,君羽心情不佳自是不說話,王瑛瑾初來乍到也不開口,君大夫也只是默默消受著飯食,只剩得一個君瑤性子好動,簡直快把她憋死了。食而不語,飯自然也吃得快了,君大夫放下碗筷,擦拭了嘴唇,說道:

“瑤兒,你和小羽把碗筷收拾一下,我有話要和王公子說。”

君瑤一個“是”字還沒說出口,君羽豁然起身,向內居走去了。

“兄長無禮,請公子不要見怪。”君瑤行了一禮,向王瑛瑾道歉。

“不敢。”

少年簡單還了禮,就跟著君大夫出去了。這二人漫步走到庭院中,君大夫擡頭看了一眼明月,吸了一口這山間空氣,臉上表情像是十分滿足,便走到石凳旁坐下了。

“公子不坐麽?”

“前輩在此,我是不敢坐的。”

“呵呵,你太拘謹了,”君大夫笑笑,繼而道,“王家的事我也有耳聞,只是不知公子竟淪落到這般境地。若不是你今日認出了無情劍,我又怎麽認得出你。”

“連‘八面玲瓏’都騙過了,可見我這扮相還不算差了,”王瑛瑾暗自苦笑,然後抱拳彎腰,“今日事情繁多不及禮數,晚輩在這裏重新給君安白前輩見禮了。”

“君安白啊,許多年都沒人這麽叫我了。”

“前輩身為七殺之一,自然……”

“七殺之一,”君安白截住他的話,“還有什麽七殺,七殺中除了我哪裏還有一個活下來了?七殺死了,想坐七殺位子的人死了,什麽都不想要的人也還是死了,呵呵,這天下最蠢的,就是姓花的男人。”

“我也知道前輩和那花無情是有一段淵源的……當年見到前輩拿著無情劍到王家的時候,我便這麽猜了。”

“是啊,當年你就能把這快要斷的劍重鑄回來,我記得那年你才十一歲,在鑄劍之道上也算是頗有天賦了。”

“前輩說笑了,這劍本也不是什麽……神兵,”他掂量著話,生怕得罪了君安白,“只是重鑄的話,倒也不難。”

“呵呵,你這孩子說話倒真謹慎,你有話便說,我不怪你的。這劍哪裏談的上神兵,本就是一柄凡鐵,若非如此也不會要斷了。可是,我就是不願扔了它,說起來,當初他的主人就這麽把它扔在一個小客棧裏,還是我撿回來的,”君安白看似疲倦的嘆了口氣,回憶往事好像花了她很大的力氣,“舊事不提。我記得王家的人應該都發配充軍了,為何公子在這小城裏?”

“王瑛瑾本就是個該死之人了,如今能站在這裏,也是全杖了一位……朋友,舍命救我。只是她現在,怕是已經……我這條命本就是她給的,若是她現在能立刻出現在我眼前,我死也是願意的。”

“你說的那人,是個女子吧。”

“前輩你……”王瑛瑾有些吃驚。

“這江湖上能讓男人動心的東西很多,什麽功法秘籍,什麽寶甲神兵,哪怕只是幾個虛名,都有人日夜為之拼命,死的人也不見得就少了。但能讓男人說出‘死也願意’這樣的話來,便只有女人了。一個男人也許能讓好幾個男人丟了命,但一個女人卻可以讓很多男人不要命,我說的可對?”

他想了想,點點頭。

“還有一句話,我是想和你說的,”君安白看著這個後生少年,嘴角浮上一抹笑意,“你一直叫我前輩,卻沒想過你這樣叫一個女人,會把她叫得老了。”

王瑛瑾一窒,說不出話來。

“只是我不明白,你身在軍中又怎會遇著這樣一個女子?又怎會到這一個小城裏?”她話頭轉開了,似乎不曾開過一個玩笑。

少年直視著君安白的目光,這曾經聞名於江湖的頂尖殺手,眼中好像也只有一個尋常女人家對別人的事該有的好奇。他的眼神有些空洞,似乎只是在回憶自己的事情。良久,他淡淡說道:

“我初遇她時,她給了我一條命,後來,她又給了我一條命。”

他的回答很是簡單,君安白看著他卻沒有再問別的,而是點了點頭。

“前……你聽得懂?”他這次趕緊改了口。

“你說出來,就是想讓我聽懂,而你這樣說,就是想讓我聽不懂。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應不應該讓我聽懂,那我能不能聽懂,就不重要了。”君安白看著他,自己默默地笑。

他不說話,將頭轉向一邊。他心中自然有許多話是想拿出來和人說一說的,但他又說不得。蘇清的事是他心中的秘藏,她的眼,她的眸,她的笑,至今都刻印在他的心裏,然而王瑛瑾卻不敢去想。她的眼似乎在亂軍中向馬上的他回望,她的眸好像還帶著被雨點打濕的淒涼,她的笑更是他心頭最柔弱的傷疤,每想一次都要撕開一次。便是此刻在這安靜的小院中,那女子也還是在他心頭徒增傷悲。

“是我害了她,”他忽而這樣說道,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,“我將那不詳之物交到她的手上,我這不幸之人又跟在她的身旁,若非如此,她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。”

“對你而言,她是什麽人?”

少年不回答,只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,說道:

“我,此生再不鑄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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